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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娴问:“但是?”

“但是,如果真的要发展成为一段关系,现在就论,为时尚早。”

程如珩从小被称赞聪明、懂事早,但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古板、守旧,少了年轻人该有的热血冲动。

他喜欢稳定的,经长久时间,而不发生实质性变化的东西,比如书,比如文化。

研究古代文学,就会发现,很多人文内涵,从几千年前,一直流传了下来,迄今仍为中华文化的瑰宝。

他欣赏这些东西,而不是现代社会里,快餐式的,说变就变的感情。

思思听不懂这些,但她听到“向楠”二字,是她熟悉的人名,于是就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们。

程如珩揉了下她的脑袋,“吃饭。”-

星期天,向楠被廖权杰约到祁大打球。

正好,她也有很多天没活络筋骨了,就换了套运动装,气温降下来了,向楠这身有些单薄,她手揣着兜,小跑着去球馆找他。

廖权杰拿着拍子,冲她挥了挥手。

他家经济条件一般,属于靠勤奋学习拿奖学金那挂的,但他很舍得在运动器材上花钱,比如他手里这副羽毛球拍,就要一千多。

向楠在一旁热了下身,走上场。

廖权杰发第一个球,她动作都有些涩了,打偏了,他说:“你不行啊,水准退步这么多。”

向楠挥挥拍子,“别太猖狂,小心待会我就打爆你。”

打了几个来回,就打顺了。

廖权杰问她:“你最近上班情况怎么样?”

“还行,就那样吧。”

“事业搞定了,爱情呢?”

向楠猛地一挥拍,给他来了个扣杀,见他没接住,扬唇笑起来,微喘着说:“尚在努力中。”

廖权杰过去捡球,“前段时间,我还听到有人议论他,因为你,我就多听了一耳朵。”

向楠好奇:“说他什么?”

“说他刚来祁大的时候,有学生拍了照,发表白墙,问说‘能不能师生恋啊,太迷他那挂’了,然后还真有人匿名去校长信箱问。”

向楠走近了,和他隔着一道网,“能不能啊?”

廖权杰说:“废话,当然不能啊,这涉及师德问题了。然后程如珩上课说起这件事,说‘也不是不能,梦里没有规则’。”

向楠听笑了,还真是他的风格,一本正经地说玩笑话。

她又退回去,让他继续发球。

廖权杰说:“感觉他挺有意思的啊,听说中文系对他印象都挺好的,没那么‘高岭之花’。”

向楠说:“那当然,我看上的人,能差吗?”

“夸他还是夸你自己呢?”

羽毛球很是消耗体力,打了四十分钟左右,他们就累了,到一旁去休息。

向楠岔着腿坐着,把袖子撸起来,又解开外套拉链,拎了拎领口散热,廖权杰说去买水,问她要不要。

“谢啦。”

向楠低着头玩手机,想问问程如珩在干吗,刚拿出来,听到有人叫她:“哎,向楠?”

见是薛瑞婕,她腾地站起来,打招呼道:“哎,薛老师,你也来打球啊?”

薛瑞婕今天的打扮跟上次截然不同,短款运动外套,黑色运动裤,脚上一双Nike的运动鞋,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素着一张脸。

看着青春靓丽了许多。

但向楠差点一下子没认出来,还好脑子转得快。

薛瑞婕说:“对,我叫如珩来的。”

程如珩?

向楠下意识往她身后张望,薛瑞婕笑了,“逗你的,我跟我们院另外一个老师来的,喏,是那个。”

她说的那人,也是个女老师。

向楠尴尬一笑,“薛老师,你真幽默。”

薛瑞婕说:“他啊,属猫的,宁肯窝在沙发里,边晒太阳边看书,也不肯出来动一动。”

她又问:“你呢,你跟谁来的?”

“哦,我一个大学同学,他在祁大读研。”

说曹操曹操到,廖权杰拿着两瓶水走回来,抛了一瓶给向楠,她身手灵活地接住,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两口。

薛瑞婕看看他,又看看她,意味深长地笑了,“我过去了,拜拜。”

廖权杰问:“刚刚那谁啊,长得挺漂亮。”

“程如珩的同事,也算是朋友吧。”向楠又喝了一大口水,汗出得多,亟需补充水分,“你也觉得她漂亮?”

“咋的,嫉妒人家了?”

廖权杰看看薛瑞婕,又上下打量她,评头论足的眼神,惹来向楠一瓶子。

他捂了下被打的肩膀,怪委屈地说:“我刚还想说,人家是比你有女人味,身材好,但你也不差啊,挺有个人样的。”

向楠打得更用力了,“嘴损不损啊你。”

廖权杰说:“不过说真的,你介意这个干吗?觉得是你的潜在情敌?”

“他们两个要是可能,应该早在一起了吧。”

薛瑞婕同为祁大的老师,他们接触应该也不少,而且她又假扮过他的女朋友,有假戏真做的机会,可却没有在一起,说明他们俩都没那意思。

向楠觉得,爱情从萌发到茁壮成长,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比如她对程如珩,第一面就被他的皮相所惑,越接触,越喜欢。

这么久了,他们没在一起,就是没可能呗。

“向楠,不得不说,我还挺佩服你的。”

向楠抛丢着球拍,挑一挑眉,乜他一眼,“怎么?”

廖权杰说:“这么莫名其妙地看上了,而且看起来,你们完全就是不匹配的。”

抛开不了解的家境、人品不说,年龄、性情、职业,没哪一样是合适的,可向楠就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魄去倒追。

就连廖权杰一个男生的,都佩服不已。

向楠不以为然地说:“这些条件都是留给那些找‘对象’的人,真爱,是没有条件的。”

在她见到程如珩之前,她很难描述她想找一个什么样条件的男朋友;见到他之后,她心目中就有了具体的轮廓。

无论怎么形容,都是“程如珩”。

聊到这份上,向楠突然很想见程如珩。

本来还想在下周二,他生日当天,想办法约他,但她似乎连一天两天都等不起了。

她要的就是现在,趁着想见他的念头最浓烈,最炽热的时候,去见他。

向楠当机立断,把拍子还给廖权杰,他说:“你不打了啊?”

“嗯。”

她把外套拉链拉上,低头在手机上编辑消息,口上说着:“我要去找他。”

廖权杰没反应过来:“谁?”

“程如珩。”

光是念这三个字,都觉得心泡在蜜桃酒里,软软的,醺醺然的。

“牛逼。”廖权杰都要对她竖个大拇指,“你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空,会不会答应见你,你就说要去找他。”

“管他呢,试一试。”

既然是真心喜欢他,既然是真心想见他,那就去见呗。

反正,她又没什么输不起的。

第25章 第二十五阵风

◎生命在于静止,长寿在于懒散。◎

向楠这人, 不少时候都比较冲动,兴趣转移得快,属于多血质的人。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 但从小到大,不管吃了多少苦头, 行动还是会比脑子快一步, 还好,她运气不错, 没出过大事。

只是在年纪稍长之后, 偶尔能冷静一点点,停顿一会儿,再行动, 再继续摔跤。

南墙长什么样,她还真不知道。

但想见程如珩的这股冲动,向楠不需要多做犹豫,直接行动了。

也许爱情需要小心,需要谨慎, 可她不一样, 她有一股年轻无畏的大胆, 在未表陈心意之时, 她的喜欢早已无处遁形。

她行走在阳光之下, 磊落跌荡,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为什么要藏?

周悦然、向桐、赵兰芳、廖权杰、程娴……就连刚认识的薛瑞婕,都知道她对他有意思。

那又怎么样?

对程如珩的喜欢, 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向楠疾步走在路上, 可谓是大步流星, 程如珩没回消息,她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去电铃响了好一会儿,他才接通。

她走得太快,声音有些喘:“喂,程老师,你现在在哪儿啊?”

“在家。”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困顿、含糊,软软的,没什么气力的感觉,似乎刚睡醒。

向楠不太确定,看了下时间,上午十一点,问:“程老师,你睡懒觉了?”

程如珩说:“被临时委派了个任务,昨天晚上在整理资料,熬了夜。”

她顿时有些歉疚,大周末的,难得能睡个懒觉,还被她扰了清梦。

“那我挂了,程老师你继续睡吧。”

“没事,我也饿了,起来煮点东西吃。”

对面传来被子与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响动,向楠很能脑补,脑海里浮现出他在床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领口微微敞开,袒露出锁骨的样子。

停,停!

她暗骂自己,怎么能对程老师这般想入非非,简直是玷污了人家。

向楠说:“程老师,要不出来,我请你吃饭。”

没想到程如珩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不了,我还有资料没整理完,过两天需要交差,下次吧。”

他趿着拖鞋从卧室走到厨房,给自己接了杯温水,润着嗓——这一切细微的动静,都落在向楠耳里。

包括吞咽液体的声音。

她曾偷偷打量过他的脖子,因为瘦,他的喉结比较明显,在说话、进食时,它会上下滑动,那感觉像……

小时候喝过的那种玻璃瓶的汽水,瓶口卡着一颗珠子。

向楠敛了敛心神,在路边停住了脚步,真想在脑中安装一个百度,实时搜索:该如何委婉表达“想见面”的意思。

最后,她还是直白且鲁莽地说:“可是,程老师,我今天想见你。”

她顿了下,赶在程如珩反应过来之前,又补了一句:“很想,很想见你。”

程如珩的确没反应过来。

她倒是善良,特地挑在他咽下那口水后才说的这番话,不然,他一定会呛住。

面对向楠的追求,他简直就像应接扑面而来的,打得毫无章法的球。

一会儿打远,一会儿打近,而无论他怎么打回去,都无法把她打退,她像是越挫越勇。

这是一场久久未能分出胜负的比赛。

于是,程如珩静了两秒,在思忖,对她,还能用什么计略。

但向楠吧,既不会用计谋,也不会被轻易蒙骗,反正,她就死活赖着你,直至你无计可施。

于是,他说:“那你来我家吧?”

网上不是流行一句,用魔法打败魔法吗?而鲁迅说过,“犯而不校”是恕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直道。

她怎么打来的,他就怎么打回去。

不过向楠总是让人出乎意料,他以为她会纠结,这样合不合适,结果……

她说:“你把地址发给我吧,我在祁大,我待会儿去超市买些东西。”

程如珩放下杯子,环顾了一眼屋子,嗯,他爱洁净,打扫得尚算干净,只是杂物稍嫌多了些。

看完,他后知后觉扶额,自嘲地笑了笑。

为什么他第一反应是看家里整不整洁,而不是反省一下,为什么要说那话。

把一个女孩子,诓来一个单身男人的家,似乎怎么想,怎么不合礼数,往严重了说,他这行为,完全可以被冠上一个“图谋不轨”的帽子。

更荒唐的是,她应得那么爽快,仿佛没觉察出半点不合适。

事实上,向楠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淡定。

微信进来一条新消息,是他家地址,从小区名字,到单元,到门牌号。

向楠握着手机,实在忍不住,在原地连连跺了几下脚,“啊啊啊”地叫,释放突如其来的,几乎灭顶的惊喜感。

要去他家了!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还好当时没路人,否则指定被她吓到。

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她居然敢直接莽到他家去。

向楠去超市挑了草莓、车厘子、菠萝蜜各一盒,一瓶果汁,在海鲜区又挑了条一斤多的活鱼,让人帮忙剖了。

结账时,几天的午饭钱就霍霍没了。

不过她想,为了攻略下程老师,这点经济投入,不算什么。

向楠搭地铁,跟着导航找到小区,一路寻到他家门口。

她深呼一口气,准备按门铃,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她懵了一下,程如珩指指电梯,解释说:“不是很隔音,听到楼层报数,猜是你。”

哦,这样,差点以为是什么心灵感应。

程如珩从鞋柜取出一双纯色拖鞋,放到她身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我姐姐的,码数应该差不多,你试一下。”

向楠穿上,说:“可以,谢谢程老师。”

程如珩看着她的肩头,“外面下雨了?”

“哦,路上下了点小雨,没事儿。”

比起外出的打扮,程如珩今天穿得很随性,宽松的休闲裤,上半身是一件烟灰色毛衣开衫,内搭白色针织衫。

他的拖鞋也是耐脏的灰色。

向楠说:“程老师,你会做鱼吗?我特地买了条。”

程如珩打开袋子看了眼,是条鳜鱼,“会。”又问:“想清蒸、红烧,还是糖醋?”

她微微惊讶,“你会这么多种做法吗?”

见他点头,便说:“红烧吧。”

“行。”

程如珩拎着袋子去厨房,回头对她说:“你随便坐,我先处理一下鱼。”

得赶在鱼刚杀,还新鲜的时候,将它料理好。

既然主人这么开口了,向楠便到客厅沙发坐下。

他家中当真堆成了书海,目之所及,处处有书本,电视柜边,茶几上,还有本该放装饰品的柜格,也被他塞满了书。

难怪能往“向阳处”捐三百本。

向楠随手拿起离她最近的一本书。

对于一个不爱阅读的人来说,能吸引她眼球的,就是封面。

白底,几小片不知所以然的色块,加上几行字。乍一看不像书封,倒像一个初出茅庐的设计Hela师,丢到设计练习废稿里的作品。

但看着还挺舒服。

大概程如珩不久前,或者近期在看,书里夹着一枚无尽夏花瓣塑封而成的书签,一翻便翻到他在看的那页。

上面写着一句——

“大学专业经常和我们真正学到的出自激情和需求学习到的东西没太大关系。矛盾的是,那些真正塑造我们的东西,通常没有被写进我们的履历。”

程如珩走过来,递来两只形状好看的琉璃碗,连里面盛着的水果,也变得剔透、精致起来。

另外还有杯热茶,里面泡着什么,色泽浓深,闻味道,似乎有姜和红糖。

他说:“祛祛寒吧。”

她为他的体贴而感到窝心,“谢谢程老师。”

向楠拈着一颗车厘子的柄,叼在嘴里,食指指着那一段,“我十分赞同,大学能学到的专业知识,到了工作,简直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程如珩的目光从纸张,缓慢地移到她说话间,开开合合的唇上。

刚运动过,又一路过来,她面色红润,唇上未染朱丹,亦是鲜妍,白如贝壳的牙齿咬着那颗红果,分不出是谁衬谁。

他“嗯”了声,实际上,没有怎么听进她的话。

向楠拿起那枚书签,问:“这个,是女生送的吗?”

薄如纸,花瓣的颜色未褪半分。制作这么精巧秀气的玩意儿,显然不会是男性。

程如珩又“嗯”了声,没了下文,转身回到厨房。

留着向楠在客厅纠结,女生送的礼物,被他当作日常所用之物,珍而惜之地这么夹在书里。

她咬了咬下唇,不介意是骗人的,没可奈何,把书合上,索性眼不见为净。

自个儿待着无聊,向楠踱步,走到厨房外,背着手,探了下头。

“程老师,需要帮忙吗?我没事做。”

程如珩想了想,递来一颗蒜头,“帮忙剥一下吧。”

她朝他伸手,“借一下刀。”

向楠用刀面“哐哐”拍了几下,把蒜皮拍松,说:“这样好剥。”

程如珩扯了扯唇角,没有吭声。

向楠三下五除二剥干净,给他,又从一旁抓来一颗葱洗着,问:“程老师,送你那枚书签的,是谁啊?”

程如珩“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

向楠歪着脑袋看他,“因为我想知道,有什么女生,跟你关系这么亲近。”

为了方便下厨,程如珩脱了外套,还摘了眼镜,没了那层镜片阻挡,笑时眼底的光亮更明显了,“思思。”

她一下子没回过神,他说:“思思的幼儿园作业,我姐夫带她一起做的,她就送了几张给我。”

“哦,思思啊,好心灵手巧。”

真是女生。

向楠抿着嘴巴笑,怕太得意忘形,程如珩乜了她一眼,说:“开心了?”

“什么?”

他语气淡淡地说:“你不是吃醋吗?”

不习惯程如珩这么直球的向楠一下结巴了:“你……”

程如珩切了一根之前她送来的腊肠,说:“那里还有把芹菜,麻烦你择一下。”

“哦,好。”

向楠蹲在垃圾桶边,择去芹菜叶,仰起头看他,“程老师,今天我跟我同学打球,碰到薛老师了。”

程如珩顿了顿,“嗯?”

向楠说:“她说你宁愿待在家里看书,也不愿意出去动动。”

“我比较喜静。”

“那要是我拉你出去,你会愿意吗?”

程如珩回过头,她蹲在那儿,矮了一大截,以至他的视线是居高临下的,“出去干什么?”

“打球啊,跑步啊什么的。”向楠谆谆教诲,“程老师,你这样天天宅在家,不利于身体健康,延年益寿。”

他忽然想逗逗她,“我的人生准则是,生命在于静止,长寿在于懒散。”

“……”

第26章 第二十六阵风

◎隔行如隔山,我们大概隔了座喜马拉雅。◎

程如珩动作很快, 很快做出红烧鳜鱼、芹菜炒香肠、小葱拌豆腐,另有一道凉菜,香辣海带丝。

光是看着, 就很令人食指大动,不过……

向楠问道:“程老师, 你现在改口味了吗?三道辣菜啊?”

程如珩拿着碗筷, 盛了两碗饭端上桌,“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哦, 她懂了。

“程老师, 你总是这样迁就别人吗?”

还是只是迁就她?向楠不敢自作多情,她更相信是程如珩个人的修养。

程如珩看她一眼,“在一些无关原则的小事上, 我更愿意让对方舒适些。”

看吧,她就说。不要抱有过多期待,知道真相时,也不会太失落。

向楠每样都尝了一口,伸大拇指夸道:“程老师, 你不仅有文化, 厨艺还这么好, 真厉害, 甘拜下风。”

程如珩说:“都是家常菜, 填肚子而已。”

“程老师你太谦虚了。”向楠继续花式吹捧,“家常菜我也做不出这么好吃,程老师你头脑活,手还巧, 无处其右了。”

程如珩自侃道:“但是让你失望的是, 我四肢不勤。”

她笑出声。

他又说:“你的糖衣炮弹我都要吃饱了, 吃饭吧。”

程如珩家的碗小,向楠足足吃了两碗饭。她认为,这是对掌勺者对最高赞赏。

吃完,她帮程如珩收拾,“程老师,你待会儿要去忙吗?”

“嗯。”

他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放到水池里,又把厨房垃圾袋拎出来,打了个结,把厨余垃圾的味道封住。

“那,程老师,你忙你的,我借你的书看,不打扰你,可以吗?”

向楠说得小心,怕他下逐客令。

她又补了句:“外面的雨好像下大了。”

这是一个烂透了的借口,没伞,也有千万种方法,让她回去。

他看了眼窗外,玻璃上爬满着雨丝,刚过正午,天色却愈发阴沉。

又转回来,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也许,这短短几秒里,他看出了什么,她的期待,她的勇敢。

但没所谓,她已经那么坦诚地说“我想见你”了。破罐子破摔了。

程如珩旋即说:“我可能,没办法招待你。”

“没关系没关系,我这个人最擅长自己找乐子。”

“你不觉得无聊就行。”

程如珩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开始刷碗碟。

他这副模样,他的学生大抵是无法得见的,微微低着头,掠光浮影,厨房的灯光在他上半张脸打下一片阴影,凑近闻,他身上似有淡淡的油烟气。

不再是“程老师”,只是“程如珩”。

伸手可触的程如珩。

向楠注意到,他的右小臂上有道红痕,他皮肤白得不像大男人,因而十分显眼。

程如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大概被什么刮到了,没留意。”

“你是客人,不用在这儿守着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客厅,“去坐着吧。”

向楠又叫住他:“可以借根充电线吗?”她扬了扬手机,“快没电了。”

程如珩走到卧房,出来把充电器递给她,“我在书房,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风刮着雨,淋在树叶上,簌簌的,和翻书页的声音相仿。

到了这个时候,才有一种秋深了的实感。

向楠看的就是那本《碎片》,埃莱娜·费兰特这个名字她并不熟悉,准确地说,外国人的名字对她而言,和古诗文一般佶屈聱牙,难以记住。

但一搜索,向楠才知道,她就是《我的天才女友》的原著作者。

看了文章后,明白过来,封面上的“碎片”是为何意。

整本书表达的是,费兰特作为一名女作家的思考和态度,比较令向楠惊讶的是,程如珩看书这么杂。

看到一半,向楠感到眼睛疲累,她夹了张纸,以做标识。

她合上书起身,随意地参观着他的家,“无意间”逛到书房门口。

门留了一条缝,显然是刻意,也许是避免隔断她的声音,也许是为了通风。

向楠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屋满屋的书。

和她想象得不一样,他的书房没有风格可言,不像影视剧里那种,有上抵天花板的书柜,还有小梯子。

他有几个书柜,都很简易,一人多高,竖着横着塞了书,塞不下的,就在桌上、飘窗上堆着。

和那日去旧书市场有的一比了。

不同的是,不显杂乱,而是一种“充盈感”。

里面的程如珩没有被惊扰到,他坐在书桌后,手边摊着一堆书和资料,天色晦暗的缘故,开了一盏台灯以补充光线。

门口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以前向楠是嗤之以鼻的。

她现在领悟到了其中真谛——主要还得看脸,他专心投入的神情,加成了他的帅。

向楠此时后悔没带手机来,不然她还能偷拍一张。

正当她想返回拿时,不小心踢到门框,脚趾踢疼了不说,还被程如珩看到了呲牙咧嘴的表情。

他大步走过来,扶着她的胳膊,垂眸看她的脚,“你还好吗?”

袜子白,至少没有出血。

她忍住痛,强颜欢笑,“没事,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程如珩松开手,向楠感觉那块皮肤上还留着他的力度,和掌心的温度。

即使是隔着衣料。

“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向楠腹诽,嘴上说:“就是,想来看看你……的书房。”

后面三个字是累赘,但愿他能听懂。

闻言,程如珩让开两步,让她进来的意思,“你随便看吧,有感兴趣的可以拿去看。”

大方得惊人,又好像完全不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程如珩坐回去,继续工作。

向楠背着手,尽量放轻步子,她拿起放下书,状似在翻阅,实际上,眼睛一直粘着他。

程如珩偶尔翻找着资料,仔细阅读,然后在键盘上敲打着。

向楠视力好,看到那些书的书脊上贴着带字样的标签,大概是从祁大图书馆借来的。

目光又移到他身上,猝不及防的,听见他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程如珩没有抬头,他想故作不知,只是她偷窥得太明目张胆,仿佛就为了引起他注意。

不让她如愿,或许她会变本加厉。

向楠摸了摸后脑勺,“跟你说话,不会打扰你么?”

程如珩笑而不语,但此时无声胜有声,像在说:你已经打扰了。

她走近了点,“程老师,你在整理什么啊?”

“祁州本地一个清末民初的学者,过几天要举办一个关于他的讲坛,院领导临时把我推过去。”

“谁啊?”

“谭显,别号槿园先生,网上关于他的资料很少,只能看这些书。”

没听过这号人,但是,“祁州是不是有个地方叫槿园来着?”

“是,”程如珩解释,“他是祁州最有名的史学家、经学家、训诂学家,槿园就是他的住宅,现在开发成景点了。”

程如珩把书递过去,他人处在低处,便是仰望她,瞳色深深,中间一点亮光。

他低低地问:“想看吗?”

那几个字咬得不甚清晰,最后的疑问调几不可闻。

不是,为什么他说得这么正儿八经,向楠却想歪了?仿佛他说的不是书,而是……

一定是因为他的眼神。

深邃似墨海,里面又潜伏着什么神秘的庞然大物,引着人情不自禁地想往更深处探索。

“嗯。”她接过书,试图用学识来冲刷那些yy,结果……她连字都看不懂。

全是古汉语。

她拧紧眉头,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勉强看懂了字,可连成句,又不认识了。

向楠把书还给他,“隔行如隔山,程老师,我们大概隔了座喜马拉雅。”

程如珩又笑了,这回还笑出了声,“别说你,纵然是中文系的研究生来看,也未必全看得懂。”

换成向楠其他的朋友,她会毫不犹豫赏对方一个暴栗,敢嘲笑她,皮痒了是不是。

但程如珩……算了,他笑得太好看了。

向楠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程老师,你耍我啊?”

“‘耍’字太过言重,逗逗你而已。”程如珩收敛了些,唇边笑意犹在,“况且,不是你先来好奇的么?”

应该说,明明是她先来招惹他的。

出现在他的课堂上,频频找借口靠近他,现在又闯入他的书房。

向楠自来熟地半倚靠着桌子,手撑在桌面,头发似乎长长不少,还没来得及剪短,从耳边垂坠下来。

她的身材比例很好,两条腿那么随意地支着,显得又直又长。

程如珩瞥了她一下。

严格地说来,她算不上“美”。

中国传统的美人,讲究什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东方美整体扁平柔和圆润,走的是温柔端庄的风格。

向楠不是。

她性子大大咧咧,长相亦是大气,骨骼感强,脸型偏方,五官大而舒展。

不是一眼惊艳,但极其耐看,自由而洒脱。

现下,她也并不介怀半分钟前的玩笑,大剌剌地问:“程老师,你研究这些,为什么看的书里,却很少有古代的著作?”

在听话和答话之间,他的眼始终不离自己的工作。

“有句话说的是,厨子都不爱吃自己做的饭,工作要做这些,业余时间本就是放松,再看,不腻得慌么?”

也是哦。

她上班敲代码、找bug、做测试,下班只想离这些远点,宁愿去酣畅淋漓打场球。

向楠看着他,心里动了动,“哎,程老师,你眼镜度数深吗?见你有时没戴。”

“不深,但隔远了看不清人的脸。”

“那这样呢?”向楠说着,“看得清吗?”

程如珩抬头,只见她的脸猛地在面前放大,像狼扑向羊,没有犹豫,直接出击。

措手不及,他的呼吸一窒。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我要日更啦

第27章 第二十七阵风

◎这是在,牵她?◎

倘若问前半生活得循规蹈矩的程如珩, 有什么心跳骤停的瞬间,他的答案里,八成会有这一刻。

——不过不是被吓得。

两人的鼻息只隔着不到一拃的距离, 在男女之间,在独处空间, 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彼此脸上, 都感到丝丝痒意,是对方的呼吸, 被太阳烘得温暖的春风一样, 毛茸茸的蒲公英种子一样。

再近一点,两道呼吸就会彻底的融二为一。

向楠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她难道不懂男人的劣根性吗?她究竟是想逮捕猎物,还是以身饲鹰。

也许时间只过了三四秒, 又也许是过了几个世纪。

从人类开始学会描述爱情,书尽风花雪月的语言,再到爱情这一命题已经变得滥觞,俯拾皆是,一文不值。

可在她眼里, 还能看到赤忱的, 不加修饰的喜欢之情。

隐约中, 似乎有什么“咚咚咚”地响着, 像某种仪式上, 奏乐的鼓声,一下一下,祭拜着神明。

还是泄漏了她的胆怯与紧张。

关心则乱,她是太喜欢他了, 她又不是要跟他斗殴, 还要分个你死我活。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 人的心情也变得有些风雨欲来。

但这也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引信早在不知不觉中点燃,总有个输赢。

不过,是向楠先鸣金收兵,她心乱了,就失了胜算。

因为她思及一个严肃的问题,她上午刚打过球,身上会不会有汗味啊?他闻得到吗?多少有点煞风景吧?

向楠不敢再直视他,又不肯轻易言败,目光下移,没话找话。

“我看清了,程老师,你鼻头长了颗小痣,听说长在这里,象征着财运滚滚。”

“是吗?你还会看面相?”

僵局被打破,凝固在二人的时光碎成一个个音节符号,再组成话句。

程如珩恢复到那幅泰然自若的神情,他淡淡地瞥着她,不动声色地,将脸转过去,“那不如你帮我看看,我桃花运怎么样。”

他先退了一步,让两人回到之前的安全距离。

向楠直起腰,捋了捋头发,心里有些失落,要是刚刚他亲上来,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这还用看面相吗?看脸就知道,肯定很不错。”

“哎,程老师,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好看。”

向楠思索着措辞,又醒悟过来,其实在他面前,如何修饰辞藻,都是班门弄斧,干脆直言:“是那种,不用多作犹豫去分析,一眼,”她伸出一根手指,“一眼就看得出的好看。”

分明清醒万分,却好似醉酒的人,说着剖析心迹的秘密。

从来动情早的人,容易失分寸。

向楠不退不避,还在问:“有其他女生这么跟你说过吗?”

程如珩神色莫辨,“有。”

“思思?”她怕再上他的当。

他说:“是我的学生。”

她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哦,大学生嘛,又不可能师生恋,只能止于单纯的欣赏层面了。跟我不一样。”

这话说得有歧义。

不是他的学生的她,又能怎么样?她又想怎么样?

话已至此,这个工作可能很难继续下去了,程如珩自暴自弃地起身,“冰箱里有酒,喝点吗?”

“好啊。”向楠笑了笑,“边喝边聊。”

程老师,招架不住了吧。

瓶装米酒,秦明荃公司发的一箱,拿了几瓶给程如珩。桂花味的,不醉人,冷藏过后更爽口,适宜夏天饮用,到秋天也不算为时太晚。

程如珩拿出酒后,向楠建议说:“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买卤味的,来点么?”

他把手机递过去,“拿我的点吧。”

于是向楠打开外卖软件,点好,让他结账,很快送上门。

他们俩面对面地坐着,戴着一次性手套吃东西,她点得不少,米酒挺能解辣,经过这么几次,程如珩也不再觉得辣椒难以入嘴。

本该是喝酒的坦白局,向楠想着趁机表白得了,战线越拖得久,彼此越疲惫。

怎料,程如珩酒前酒后两副面孔,他不过只喝了……她看了眼他的瓶子,也就半瓶,就面色发红,话密了起来。

说得都是她听不懂的。

什么“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岑楼齐末,不识高卑”,讲到孟子的哲学思想,然后又洋洋洒洒延伸开来,讲了足有半个小时。

好好的坦白局,变成了他的个人秀,别说,还挺可爱的。

难怪是中文系老师,这口才,这文采,难怪说学识才是一个人的顶级竞争力。

向楠托着下巴,专心听着他讲,时不时提一句问,像极了一个敏学而好问的好学生,并非真的求知欲旺盛,只是这么话痨,哦不,滔滔不绝的程如珩,课堂之外,难得一见呢。

后来雨停了,向楠向程如珩告别。

他闭着眼,像是头晕,两人喝空了三大瓶米酒,桌上的吃剩的残骸,还是她收的。

程如珩头顶有根头发翘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薅的,向楠试图忍住帮他抚平的念头,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伸手按了按。

或许是酒精对中枢神经的影响,第一时间,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送你吧。”

程如珩想站起来,米酒的后劲上来了,他身形都不稳了。奇怪的是,她没半点的反应。

“不用了,”向楠声音含笑,好像在得意终于有一项胜过他了,“程老师你好好休息吧。”

她又说:“程老师,我帮你把垃圾袋扔下去吧。”

程如珩撑着脑袋,闭了闭眼,勉强清醒了点,含含糊糊地“嗯”了声:“麻烦你了。”

“没事。”她挥了挥手,“程老师,再见。”

周遭没有了半点声息。

一个人住惯了的程如珩,第一次觉得屋子空而静。咕噜咕噜冒沸水的锅,突然离了火源,水泡也消下去了。向楠便是那道火源。

话说得多了,加之吃的那些鸭架、鸭脖味重,他觉得口渴,想去倒水,陡然看见贴在冰箱上的一张便利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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