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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42)(1 / 3)

************42像是被使劲拨动的琴弦一般,小蜜剧烈摇晃,身形越来越模糊。而在这同时,明也受到一些影响。他必须两手紧抓着大腿、嘴巴略开,才能把胸腹深处感到的不适给稍微舒缓。这种彷彿有大量淤血似的不适感,和以往感到极为伤心或害怕时几乎一样,明想。显然她的身体,正被小蜜的情绪充满。

而当这些感觉慢慢消散时,一些泡沫状的银色物质,也开始从小蜜身上冒出。

有点像是水银,明想。她一直要到瞇起眼睛,才确定那堆正大量累积的,是一球又一球的银色光团。

不要几秒,这些像是水银的光团,就盖过周围的书本和卡片。有超过两坪大小的地面,都被银色的光团吞噬。明以为眼前的变化,是表示梦境要再次转换。

而又过差不多五秒后,光团开始全部往明的方向前进。

和前次只影响周围场景的变化方式不同,这些水银似的意儿可能包裹她全身。

该后退吗?明想,先前是担心会毁损记忆核心。现在面对这些光团,她显然该有其他的担忧,像是可能导致自己的记忆混乱等。

然而,光团散发出的温度,和表面的圆润质感,却让明非常有安全感。被它们包覆,感觉说不定和被他们舔舐差不多,明想,再说也没有迹象显示出,蜜曾有任何害她的念头。

然而,无论是蜜的个性,还是光团的外在魅力,都无法成为证明它无害的关键证据。明晓得,真正让自己连一步也不想后退的,是一项揣测:既然光团是从记忆核心中出来的,那和它接触,或许就有机会看到对蜜来说是最为机密,也最为重要的记忆。

明听到自己的直觉说:“你不该错过。”当然,这样对蜜而言是十分失礼。

也正是因为对此感到罪恶,让明试着后退,甚至转身。而无论她的身体有多用力,四肢的移动幅度有多大,她还是一直留在原地。始终面对小蜜的背,像是早已浮在空中。

很显然的,空间又再次扭曲,明想,虽没有感觉被紧缚或受到挤压,但确实被限制行动。这表示蜜就希望她看到些什么?无论真相如何,对此情形,明倒是松了一口气。事后,她能把这次的遭遇看成是命中注定,而非是在故意窃取或破坏些什么。

当光团碰触到脚尖时,明全神灌注、双拳紧握。一开始,她以为自己从皮肤到骨骼深处,都可能会有疼痛或酸麻之类的不适。回想到自己初次接上触手的经验,明甚至还准备举起双手来稍做抵抗。而事实上,她没有太多不舒服的感觉。

触感确实和她先前以为的不同;虽有些温暖,但不像是他们的舌头舔舐,而比较像是贴了一大堆湿毛巾。当光团高过小腿肚时,明试着把左脚往前踢。它们丝毫没有落下来,好像还包覆得更为彻底。

这表示在蜜的潜意识里,非常坚持用这种方式传达某些讯息吗?那先前她没有说出来,是因为觉得时候未到,或纯粹只是那时候还不知该怎么描述?明一直在思考这些事,直到光团开始盖过嘴巴和鼻孔。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也不会妨碍呼吸,明想,虽不晓得这是什么原理,但真是谢天谢地。

在变得更加贴合她的身体后,光团温度就开始下降,质感也变得更加粗糙。

它们也会往明的嘴巴和鼻腔里钻,所幸在进入体内的部分触感较模糊,让明不至於有种像是被虫子大举侵入的噁心感。跟触手衣比,实在是差远了,明想。她试着想像自己是在泡冷水澡,而不是整个人被一堆醃渍物挤压光团也深入眼窝、包围眼珠,明想,感觉是不太习惯,但视线没有被遮蔽。

她看得很清楚,事实上,她的眼睛几乎看不到盖过瞳孔的光团。而在全身都给光团包围后,明眼前的景象才出现极大的变化。

先是一个金发女人的身影,再来是一栋十坪出头的小房子;里头没有隔间,但打扫得还算乾净。这些景象和图书室内的空间重叠在一起,像是一个大型的立体投影。

明在睁大双眼的同时,却也感觉到,自己绝不只是用眼睛看到这么简单。照常理来说,视力不算好的她,在面对这种像是轻烟一般的模糊画面时,即使瞇着眼睛也很难看清楚。

现在,明不仅看得非常清楚,更像是亲临投影中的现场。像是被唤醒过去的记忆一般,她想,摇一摇头。别弄错了,明提醒自己,这些不是自己的记忆,而是蜜的记忆。

回想小蜜先前的神情、话中的内容,再加上刚才感受到的一阵不适,明判断眼前的这些,极有可能是蜜最感到烦恼、痛苦,却也是最重要的一段记忆。

小房子内的桌椅时常移动,而那个女人也以快过寻常人百倍以上的速度移动;明还看到窗外的建筑被迅速的拆掉、重盖,而日夜的交替速度,简直比她开关灯泡还快。

偶而,明能看到藤蔓爬过窗子,或一两只蜘蛛在角落结网;在下个瞬间,这些多出来的东西就消失了,显然是被眼前的这个女人清掉。明却不确定她是什么时候动手的;就算镜头一直维持在原来的位置,这些细节却是在不到百分之一秒内就改变。

像是连续拍照,把几十年光阴给浓缩成不到一分钟,明想,这是所谓的快转──不,是旷时摄影。而场景的改变,还不及那个女人来得多。不要多久,她就从看来最多二十岁,变成将近三十岁。她的发型、服装时常改变,身材也是时胖时瘦。

一分钟可能交代这个人一到两年的生活,也可能只是交代她不过半天的作息;和明以往习惯的那种固定旷时摄影不同,眼前景像的速率很少固定。在一切都不至於动得太快时,明就能看到很多细节:像是那女人写信时的一笔一画,甚至念书时的嘴唇形状等。明还曾看到她在做好一道菜后,先从盘子最左边的萝蔔开始吃起。

而在动态极快的时候,明就只能看到那女人和窗外的人从眼前闪过。明甚至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睡觉或吃东西。明猜,时间一下飞跃这么多,大概就表示这期段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资讯。

屋内的一些地方累积污垢,然后被清理乾净。下雨天时,屋顶开始漏水。一阵子后,再次下雨,却没再漏水。修理好了,明想,梯子显然架在离窗户有点远的地方。她看到壁纸是由那女人自行换新,而屋顶的部分应该得依赖工人。

由於明无法到小房子外,没看到施工过程。她可能到最后都无法知道房子的外形,而从刚才到现在,她也只看到那个女人来来回回。没有其他人出现,明想,这名女子想必就是蜜某段时期最关注的对象,说不定就是蜜的爱人。

已经过约两分钟,明有机会看到几张由那个女人亲自签名的信纸:开头都有的大大的B。明想,中文翻译的话,应该是贝琳或贝里开头吧?

由於实在不确定接下来的几个字拼起来会怎么发音,她暂时只叫那个女人为贝。

信中的字迹十分工整,明就算看不懂内容,也能知道贝写的不是英文。每一封信的内容都相当简短,明想,如果写给家人,应该会写得更长才对。所以这很有可能是公文,应该是简单的跟雇主报告些什么。

贝的五官非常大众,穿着也实在低调。她身上的洋装缺少圆润线条,即使以当代的眼光看来,也很容易被形容成是缺少女人味的。

在贝的领子和袖口上,有几件造型单纯的别针。金属的部分或许是纯银,而宝石从从光泽看来,似乎只是便宜的玻璃。她戴上这几件珠宝,好像仅只是为了使自己看来体面一些,并非是为了勾引异性。

所以贝的职业不太可能是娼妓,而看她纤细的手指,明想,似乎也不可能是家事女仆。

贝的年纪不大,皮肤和发质都带有光泽。然而她的双眼,甚至吐吸的样子,都有一种暗沉的感觉。好手好脚的她,人生可能才过不到四分之一,却好像已经对生命感到无力。

投影开始的头三分钟,明常看见她在壁炉前翻阅圣经。然而贝在面对圣经时,不是面无表情,就是眉头紧皱。圣经的书页泛黄,侧边有一排明显的手垢。封面和书背上字已经严重磨损,还好像还沾有一点油渍。这本圣经已经用相当久了,也许还是父母传给她的。后来,贝不再翻阅它。而她也没把它丢弃,只是放在椅凳或床旁的矮柜上,任凭它积灰尘。

贝时常出门,却几乎没有人来拜访她。有段时间,她常带一些书带到家里。

而那些书常常是翻不到几页,就被她丢到一旁。接着,这些书会被她带出去,不再回到这个家。原本就是一些看起来不太新的书,明猜,应该是借阅。

贝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至少明从来没看过她抽烟、喝酒或服用可疑的药物。

而在投影到第五分钟时,贝就常缩在床上,看来好像非常郁闷。而这也影响到她的气色,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

有将近一分钟,明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在贝的胸中,有一股极为炙热的情感。是一种不同於怒火,又好像有混入性欲的热情,明想,银色光团传达的果然不只有视觉体验而已。而不知为何,那些彷彿随时都会爆发的波动,却总是在快要突破的时候就很快萎缩。

又就在明再也接收不到任何类似深层情绪的感觉后,贝带了一个小孩回家。

是一位年纪大概不到八岁的小男孩,穿着有些污斑的短袖短裤,脸颊肥嫩。他的门牙刚掉,常用手揉鼻子。

不是贝的孩子,因为她的肚子不曾大过,明想,或许是她的弟弟,因为某些缘故失散已久,如中於今重缝。

小男孩看到新环境,难免会有些失望。他一定希望待在房间多一点,或至少有多一点装饰的房子里。而他很喜欢贝,还紧抱贝的双腿。贝的脸上也出现前所未有的光彩,这使她看来比较像是他的母亲,而非姊姊。

接下来的几秒,室内变得更加整齐。贝弄来一张细緻的绿色毯子,既是给室内增添色彩,也能给那个男孩保暖。她开始在炉子上煮更多东西,以确保那孩子每一餐都能吃饱。不再有藤蔓爬过窗户,而室内也不再有蜘蛛网。

餐桌上多了一个被捏成洋葱形,看起来非常便宜的陶土花瓶。几朵浅蓝色的五瓣花,就插在这个看来不太对称──也不晓得原本到底是不是被设计用来插花的──瓶子里。明以前认得这朵花,却一时想不起名称,直到她听到小蜜说:“勿忘我。”

“对,”明说,语气难掩兴奋,“就是这个名字。”明笑了,感觉就像是小蜜在回应她的想法。而事情的真相,应该是小蜜对这朵花特别有印象,才会忍不住开口。

这表示小蜜也看得到眼前的投影啰?明想。而这应该是蜜长大以后的记忆,却是由小蜜的来回应。这证明梦境的总体呈现,并不见得是按照记忆的时间点来的。除此之外,也可能是在暗示:蜜的这段体验,大大影响到她年轻时后的想法。

从刚才到现在,好像有很大一部分用猜的,而实在没办法啊!明想,面对一堆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解答的问题,像这样的初步揣测是必要的。

在眼前的视线被投影填满后,明就无法看到小蜜的脸。小蜜现在是不是盯着投影,表情又是如何,明实在很想知道。在小男孩进到家里后,贝就更常跑进跑出。很显然的,小男孩会让她更加忙碌,而她看来是一点也不嫌烦。

在吃完早饭后,她们就会离开家,一直到快黄昏才会回来。小男孩的衣服上常沾有泥沙,贝则常揉着自己的肩膀。显然她把工作之余的休息时间,都用来陪这孩子玩乐。

凳子上多了一本全新的圣经,而贝会带着小男孩一起祷告;眼睛闭上,双手在嘴前紧握。在这之前,明从未看过她摆出过这种姿势。为了教育这个孩子,所以她假装虔诚,明想,或者正是因为身旁多了这个孩子,才让她开始相信上帝是存在的?

似乎是因为收入增加,让她和小男孩开始穿上较好看的衣服。不久后,房内多了一张看来有点昂贵的床铺。在这之前,贝和小男孩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到这一阶段,小男孩大概已经十岁,而贝最多三十好几。让明感觉冲突的是:贝年轻时,像个愤世忌俗的老太婆;而当贝年纪大一点时,却反而像个陷入爱河的年轻姑娘。很显然的,这个小男孩照亮她的生命,成为她生活的重心。贝把他当自己的小孩那样宠爱,明想,真是个不错的故事。

虽然看不出跟蜜或凡诺有什么关系,但明还是会为他们感到高兴。而突然,明觉得脑袋很沉重,好像有一堆铅块突然出现在她的头顶上。接着有将近十秒,她眼前的画面都被挖空好几块,像是在看一部底片被严重污染的电影;更像是一本相簿里的照片有近半都遭到恶意破坏。

显然就是如此,明想,有很大的一段记忆被切掉。

“是凡诺的法术?”明说,右手扶着下巴,“而从小蜜的话听来,蜜应该一直都很讨厌──或至少是不信任──那种会影响记忆的法术,所以这到底是?”

就算到今天尾声,这事也不见得能够搞清楚,“而我也不敢问蜜这个问题。”

明最多只是醒自己,在蜜讲到这一段时,要特别注意到有无跳过的部分。

当画面再次变得清晰时,贝穿上更廉价的衣服,住所也变得更加破烂。

当那张给小男孩睡的床上开始堆酒瓶时,明晓得,一切都变得比她一开始看到时还要糟糕。明猜得出是为什么:那孩子不见了,不知是死了还是离家出走。

也有可能是长大了,到远处去工作。而从气氛上看来,他可能是死了,或者是因为犯罪而坐牢。

总之,贝看来极为伤心。有好一阵子,她几乎是每天都会喝完一整瓶酒,看来比过去要更加憔悴。房子里的摆设未有太多变化,但有不少地方都积了一层灰。

贝为那孩子买的东西依旧留在原处,随着时间过去,看来是越来越旧。桌上的花枯萎了,不再换新。蜘蛛网自枯枝上结下来,而明却很少没看到蜘蛛的身影。

一些黴班开始出现在家具上,床单和衣服上的污渍越积越多。似乎,自从那个小男孩不再出现后,贝胸中的最后一点火焰也所剩无几了。

即使到晚上,贝也不常点灯。和先前一样,没有人来拜访她。明偶而会注意到窗外,有些人会对着房子指指点点。他们应该是邻居,对房子里的情况好奇,但都不敢靠近。

贝看来精神非常不好,却很少躺下。她常常坐在床铺、凳子或地板上,就盯着塞有纸袋的壁炉,来度过大半天的时间。明发现她很少阖眼,也很少点起炉火,更不常给自己盖毯子。

很显然的,贝不再那么爱惜自己的身体,更提不起劲去工作。渐渐的,她把三餐缩减成两餐。不久后,她变成一天只吃一餐。桌上通常只摆有简单的麵包和水,而她常常只吃不到一半。她变得越来越瘦,皮肤也逐渐浮出一层浅灰。

有一天,贝打开钱包。看着里头所剩不多的钱,她晓得,自己必须写封信。

明猜,应该是为了借钱。而贝东翻西找,却只找到墨水和羽毛笔。没有一张信纸,是在不知不觉中用完了,她必须得出门去买。变得瘦巴巴的她,显然没法走多远的路。她需要体力,所以勉强自己吃比平常多一些。而在吞下较大块的麵包时,她却不慎呛到,吐了一地。

就在明不忍心再看下去的时候,蜜出现在贝的窗边。眼前的蜜,身形修长,双眼明亮;她显然已经成年,虽不如现在的蜜强壮。

蜜从窗外跳进屋内,出现在贝的床边。贝不为所动;她好像也不是没有发现蜜的存在,只是已经不在乎接下来会遭遇到什么事。

就在这时,明眼前的画面暂停,颜色也变得混浊。她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现在是一点银光也没有。银色的光团消失了,而蜜记忆不可能只到这里,明想,接着开口:“即使蜜的潜意识更为开放,也只许我看到这里吗?”

从头到尾都只有影像,资讯上的暧昧之处还是太多了。虽好像还有其他可能,但贝若只是一时引起蜜注意,会在蜜的记忆中佔有这么重要的位置吗?

而看来如此不堪的贝,竟然极有可能是蜜的爱人。明原先以为,蜜的爱人会是个气质跟蜜差不多,或至少是个生活习惯良好的人。

不要擅自批评,这样对蜜非常无理!明想,用右手掐一下自己的眉头。

看来是刚成年的蜜,出现在贝的床边,明想,这应该是两人初次接触的场景。

而蜜的记忆却也包含贝的过往,这表示蜜已经关注她好一阵子,或者是她主动把过去告诉蜜?

有太多迷团了,明想,真希望能够看到更多。而在同时,她也有种不安的感觉。很显然的,明一下知道得太多;全都是蜜实际上还不打算透露给她的。

以前,她对蜜的一些行为尽管称不上十分有礼,但也都算不上是严重的冒犯。

这一次就很难说了,明想,低下头,说:“严格来说,不是我的错,可我也没更积极的尝试避开。至於是否该跟她说起这一段,我好像也不敢下定决心。”

一向讲理的蜜,应该不会生气。然而一下暴露这么多,她不可能没受到冲击。

蜜可能会很伤心,想到这里,明就觉得很心痛。然而,她要是不跟蜜老实说,又是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明不希望以后和蜜做爱时,心里都会有种淤积感。和其他琐事不同,这很难随着性欲高涨或时间经过而化解。

此时,明的心情感到相当沉重,而小蜜的声音是梦中唯一能帮助她转换心情。

当小蜜身体不再颤抖后,声音也变得和一开始一样。明看到她以左前脚拍打自己的脑袋,说:“软泥奉命常拿上去的,多半都还是和法术有关的书籍。这些讲述社会百态的书,都摆放在图书间角落,而我不觉得凡诺有翻过之中任何一本。

他把它们买来,多半好像都只是为了收藏。”

“而我也实在很难想像,用法术控制自身情绪、甚至还抽出大量记忆的人,在面对这些资讯时会有什么样的感想;那两招听起来会大大影响到创意和联想能力,等於是使他变得不太聪明。”

“那些人该不会是因为嫌他无能而排斥他吧?要是凡诺的描述要是没有经过加油添醋──我不了解实际情况到底是如何,有关他的部分,我可能花上十年也研究不完。现阶段,我只需要专心研究自己的身体,和弄懂自己的种种喜好就好了。”

听小蜜提起凡诺,明才想起自己忘记做什么。难得有这种机会,就应该上楼,亲眼看看这位制造出触手生物的人,明想。她也对研究室里的锅子和壁炉等相当有兴趣,更希望能目睹到他施法的场景。

明很快就发现,虽然踏在地上没问题,但楼梯就完全无法承受她的重量。刚踩上去,原本看来坚固的木造阶梯,就变得有点像是过软的橡胶。要不是几乎没有黏性,明会以为自己像是踏到一大团口香糖。是蜜的记忆不包含当天楼上的情形,又或者是她希望明只留在原地。也可能,只是因为明的脑袋没有资源去形成图书室外的画面。

明咬一下双唇,说:“听起来像是程式对於记忆体的需求,但也不是不可能。”

不打算轻易放弃的她,继续尝试往上爬。而随着往上踏的次数增加,连未踩过的部分也受到影响;几乎是每一阶都变成斜坡,不要几分钟,就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为避免摔倒,明尝试用跪的,而她很快就发现,这样还是有可能因为往前扑而压迫到肚子。

如果要用最低姿势慢慢上去,就得用背来蹭,明想,没有恐怖电影的感觉,比较像拿恐怖电影元素开玩笑的喜剧片。而就常理来说,在梦里受到的冲击,应该不会影响到身体。露又是触手生物,在体质上,她应该比人类婴儿要强韧得多。

但和过去一样,明不想冒险。

“算了。”明说,叹一小口气。一连尝试几十次的她,在梦里搞到也满身大汗。

明往右转身,回到小蜜身后。低下头的明,完全没注意到在自己的右前方,还有另外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明稍微举起双手,十指扭动。即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想要拥抱小蜜。而明还记得先前的担忧。她也只能一边叹气,一边慢慢放下双手。

小蜜是这么的可爱,却无法把她抱在怀里,这让明的胸腹深处有种空虚感。

但要是没碰触到,只是嗅闻几下的话,明想,应该没问题。蹲下来的明,伸长脖子,用力细吸一大口气。然而,她却只闻到石头的味道。这味道明显是来自小蜜脚下的石板,明想,又再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怎么可能啊!”明眉头紧皱,说:“就算小时后的味道不会比成年时浓郁,也不至於淡成这样吧。”

好像即使是在梦里,小蜜的身体也是不存在似的,明想,嘴角下垂。而没过几秒,她又对着蜜毛绒绒的屁股傻笑。就算闻不到,眼前的小蜜看来还是又软又棉,明想,十指在胸前交缠。

稍微降低标准,也能得到这么多的感动,可见她有多喜欢小蜜。这画面要是给现实中的蜜看到,她大概会觉得不舒服吧,明想,背脊冒汗。

完全没受到影响的小蜜,继续说:“一些书上提到,这些傢伙为了确保娼妓的卖相好,所以从来不打正面。没有证据能证实,那位守在巷口的,会真如书中描述的那样。但我就是不喜欢他的表情和动作,一副真以为自己只要敢出手威胁人,在那地方就能算得上是个人物似的。”

“比起嫖客或窥淫者,我更讨厌这个手拿皮棍的傢伙。这或许是一种很幼稚、几近故意找碴的心理,却让我坐立难安。我无力查证,因为我没有像凡诺那样的能耐,而他也不太可能帮忙我做这些事。就算真查出那个手持皮棍的傢伙有做出什么令我无法忍受的事,凭现在的我,也很难击倒他。我的身体还未成熟;大概还要再过一年,我的身体才有可能比一般的成年工作犬要强壮。

“唉唉──我该思考的不是这些。在这个月内,我至少该决定我未来的对象该属於什么阶级。而令我十分高兴的是,一些看来正经、正值的男女在结婚生子后,还是常常会为了生育以外的理由做爱。即使他们都接受所谓优秀、合理的教育,也不愿意完全抛弃刻印在他们灵魂深处的热情。”

“虽然我具有两性特徵,但在整体外形上,我应该偏向女性。这样的我,却极有可能爱上女人。即使是在这样标榜进步与文明的时代,我还是常听闻有此性向的人被法院处以极刑。那些官员和教士,在遇到这种事情时,就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虽然我目前所在的地方尤其标榜着进步和文明,但我想,世上目前没有哪个国家是足以被如此形──”

突然,明脑中的声音停下来了。不仅如此,她眼前的一切都瞬间停滞。原先小蜜讲话时,耳朵会微微晃动。当她变得比较激动时,还调整四条腿的距离,一副好像随时准备站得更高似的。而现在,她连呼吸和眨眼的动作都不再出现,像是真的变成一座雕像。

过约十秒后,小蜜身上还出现一堆灰色的裂痕,这尤其让明感到不安。

连空气的质感都变了,明想,过分一致的温度,灰尘都停在半空中,即使用力挥手也无法起风。光线好像也变得不太一样;一直到现在,她才注意到,纸牌原本的光芒其实存在有些微的颤动。

有超过半分钟,明不敢移动脚步,连呼吸的速度也放慢不少。而当她不小心踩到脚边的书本,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不如她原先以为的那般脆弱书本一样充满灰色裂痕,整体却得像铁块那般硬。摸起来的质感既像腊,又像皮革,明想,试着把鼻子贴上去,却只能隐约感受到一股玻璃般的凉意。而这一次,她不想试着敲或踢它们;硬度提高后,边角感觉是更为锐利了。

蜜想,梦越是接近尾声,就越是容易被法术影响。呼一口气的她,在四只脚都踏到地上后,很快开口──很明显的,她的声音较小蜜成熟、低沉得多──“真是让人难为情啊。”

明睁大双眼,往右转身。现实中的蜜出现了,还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五步;明惊讶到差点忘记呼吸。

蜜看来远比小蜜要粗壮,眼神也更为锐利。前者的毛发不仅较后者来得长和密集,连毛发的光泽也较多层次。两人的轮廓差异相当大,乍看之下几乎无法重叠在一起。但之中,小蜜脸上容好像常感到疲累、害怕的线条,只是随年龄变得稍微模糊,而非完全看不见,明想。

这一次,不是记忆核心又有什么变化,而是蜜本人潜入她的梦里。两人直接相见,和明先前潜入丝的梦境里时不太一样。不见得是因为法术的差异,明想,知道自己和丝的梦境在本质上就相当不同。

梦里的触觉和嗅觉等可能都不太真实,明尽管晓得这一点,还是想要把蜜抱在怀里。而明才刚伸出双手,蜜却伸直前脚,伏在地上。垂下耳朵的蜜,吸一下鼻子,说:“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些。”

蜜如此多礼,反而会让明觉得冷冰冰的。半秒内,明从腰后到颈子两侧的肌肉都微微一缩。而想到自己先前的表现,更是让明吞一大口口水,嘴角迅速往下垂。

刚才的过程,蜜可能全看在眼里,明想。看过蜜先前的态度后,明觉得她可能不会很反感,说不定还会感到很高兴。然而蜜现在看来很严肃,让明不敢太期待后一种可能性。

蜜抬起头,说:“为什么梦境会有这些变化,你似乎早猜到了。”

明点两下头,把自己先前有关於触手衣的种种推论说出来。

蜜动一下耳朵,说:“这种现象,应该被称为资讯嵌入。如你所见,就是我的记忆在你的梦中强制展开。虽然看似形成一大篇文章,但内容其实有不少粗糙之处。你尽管放心,这除了严重干扰梦境之外,并不会对你的精神有太多影响,而你醒来后也不一定会记得。”

蜜先坐下,再慢慢趴到地上。垂下耳朵的她,眼睛几乎只看着地面,说:“刚才,我已经帮你把这问题解决。事实上,即使放着不管,这现象也会在两天之内消失。”

和以往一样,她非常关注明的身心健康。而有蜜的保证,明在感到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对“醒来后也不一定会记得”这一段感到相当不安。

相较於先前蜜主动提到的内容,明这次在梦里见到的事都不是特别要紧,但一样有助於她了解蜜的个性。相当的有价值,明想,希望自己醒来后不会忘记。

这也显示,蜜比较喜欢直接用讲的。虽然没也不是很方便,但至少内容是受控制的,明晓得,就是隐私问题。

虽然内容有些沉重,而蜜的选择也必须尊重,但在明的内心深处,难免会期待能多作几次像这样的梦。

蜜继续说:“画面虽是以我的童年为基础,但因为多个时间点的记忆彼此缠绕,所以结果是有点偏离现实的。”

蜜看着小时后的自己,呼一口气,“其实在从那间妓院回来的当晚,我对此事的反应并没有这么激烈──心里也许是有类似的情绪,而这一点情绪也确实是我往后想法的雏型──;严格上来说,我是在过了好些年后,才觉得自己在这个时间点,至少该有这类看法出现。”

虽然绕了些圈子,但不算太难懂,明想;小蜜刚才的表现,很符合蜜的理想。

但在现实中,当时的她即使有所不满,也不会像梦中表现的这样愤怒。显然蜜在小时后,对自己还没像现在这般严厉。

明觉得这样比较合理;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不是因为她对心理学有什么深刻的理解,而是她想维持小蜜在她心中的形象:柔软、娇小,又天真。很快的,明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差劲,但不把烦恼显露出来;蜜现在很有分享欲望,明想,既然如此,就不该让蜜误以为她没有耐心听下去蜜闭上眼睛,说:“隔天,我是去重新翻阅有写到性服务业和社会问题的书籍,却没有太多情绪起伏。每次,我一读到描写残酷事实的段落,就会在脑中说:『人类就是这个样子。』有不只十年时间,我只需要在脑中重複这一句话,就能够对亲眼目睹到的乱象视而不见。而我一直要到很久以后,差不多是在凡诺死去的前一个月,才有渴望他改善这一切的想法。”

有将近十秒,明不知道她坦为何要承这一切;这些话显然对蜜的形象没有正面帮助。而在脑袋变得更加清晰后,明才发现,蜜是认为她有权知道真相。

即使是最不堪的段落,蜜也想要尽可能减少修饰。她讨厌说谎,特别是在明的面前。蜜晓得,自己仍称不上是有足够的勇气。但至少,她已经一点又一点的示出自己的真面目。

光是看见明的眼睛,就足以让身心放松不少,蜜想,接着开口:“不久之后──应该就是在晚上十点左右──我会和你说得更清楚。”

明晓得,蜜没办法现在就说;在经历刚才的过程后,蜜需要几个小时来调整心情。

垂下耳朵的蜜,又开始舔自己的左前脚。这是不自觉的动作,反应出她对刚才的经历依然余悸犹存。蜜甚至没发觉,自己的视线已经从明的身上移开。所以当明的膝盖出现他的右脚前时,她睁大双眼。

明敞开双臂,把蜜给抱在怀中。令明惊奇的是,触感和现实中一样。似乎是当两人的意识特别靠近时,脑中各个区块的活跃程度就会上升。这样可能会妨碍休息,明想。但在这阴暗的环境中,她就是想让自己的阴蒂、乳头和肚子都碰触到蜜的毛发。

明吸一大口气,说:“无论有什么样的心事,都尽管和我分享;当然,得按照你期望的节奏来。”

先前,她就和蜜说过类似的话。其实到现在,明仍觉得自己不适合说这种话。

好像假装自己很成熟,懂得比对方多似的,明想,感觉对蜜有些冒犯。而即使怎样都显得笨拙,人生经验又差非常多,她还是想要帮蜜分担心中的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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