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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02)(142-143)(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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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道听他口出大言,人人着恼。那天权道长剑挥,立时带动阵法围了上去。

郭靖斜身疾冲,占了北极星位,随即快步转向北斗阵左侧。天权道识得厉害,急忙带阵转至右方。凡两人相斗,必是面向敌人,倘若敌人绕到背后,自非立即转身迎敌不可。此时郭靖所趋之处,正是北斗阵的背心要害,不须出手攻击,七名道人已不得不带动阵法,以便正面和他相对。但郭靖路向左,竟不回身,只是或快或慢,或正或斜,始终向左奔跑。他既稳稳占住北极星位,七道不得不跟着向左。

郭靖越奔越快,到后来直是势逾奔马,身形幌,便已奔出数丈。七道的功夫倒也大非寻常,虽处逆境,阵法竟是丝毫不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部位都是守得既稳且准,只是身不由主的跟着他疾奔。郭靖也不由得暗暗喝采:“全真门下之士果然不凡。”

当下提口气,奔得犹似足不点地般。

七道初时尚可勉力跟随,但时候长,各人轻身功夫出了高下,位当天权、天枢、玉衡的三道功夫较高,奔得较快,余人渐渐落后,北斗阵中渐现空隙。各人不禁暗惊,心想:“敌人如在此时出手攻阵,只怕我们已防御不了。”

但事到临头,也已顾不到旁的,只有各拚平生内力,绕着郭靖打转。

世上孩童玩耍,以绳子缚石,绕圈挥舞,挥得急时突然松手,石子便带绳远远飞出。此时天罡北斗阵绕圈急转,情形亦复相似,七道绕着郭靖狂奔,手中长剑举在头顶,各人奔得越快,长剑越是把捏不定,就似有股大力向外拉扯,要将手上长剑夺出般。突然之间,郭靖大喝声:“撒手!”

向左飞身疾窜。七道出其不意,只得跟着急跃,也不知怎的,七柄长剑齐脱手飞出,有如七条银蛇,直射入十余丈外的松林之中。郭靖猛地停步,笑吟吟的回过头来。

七个道人面如死灰,呆立不动,但每人仍是各守方位,阵势严整。郭靖见他们经此番狂奔乱跑,居然阵法不乱,足见平时习练的功夫实不在小。那天权道有气没力的低声呼哨,七人退出岩之后。

郭靖道:“过儿,咱们上山。”

那知他连叫两声,杨过并不答应。他四下里找,杨过已影踪不见,但见树丛后遗着他只小鞋。郭靖吃了惊:“原来除了这七道之外,另有道人窥视在旁,将他掳了去。”

但想群道只是认错了人,对己有所误会,全真教行侠仗义,决不致为难个孩子,是以倒也并不着慌。当下提气,向山上疾奔。他在桃花岛隐居十余年,虽然每日练功,但长久未与人对敌过招,有时也不免有寂寞之感,今日与众道人激斗场,每招都是得心应手,不由得暗觉满意。

此时山道更为崎岖,有时哨壁之间必须侧身而过,行不到半个时辰,乌云掩月,山间忽然昏暗。郭靖心道:“此处我地势不熟,那些道兄们莫要使甚诡计,倒不可不防。”

于是放慢脚步,缓缓而行。

又走阵,云开月现,满山皆明,心中正自畅,忽听得山后隐隐传出大群人众的呼吸。气息之声虽微,但人数多了,郭靖已自觉得。他紧紧腰带,转过山道。

眼前是个极大的圆坪,四周群山环抱,山脚下有座大池,水波映月,银光闪闪。池前疏疏落落的站着百来个道人,都是黄冠灰袍,手执长剑,剑光闪烁耀眼。

郭靖定睛细看,原来群道每七人组,布成了十四个天罡北斗阵。每七个北斗阵又布成个大北斗阵。自天枢以至摇光,声势实是非同小可。两个大北斗阵正奇,相生相克,互为犄角。郭靖暗暗心惊:“这北斗阵法从未听丘真人说起过,想必是这几年中新钻研出来的,比之重阳祖师所传,可又深了层了。”

当下缓步上前。

只听得阵中人撮唇呼哨,九十八名道士倏地散开,或前或后,阵法变幻,已将郭靖围在中间。各人长剑指地,凝目瞧着郭靖,默不作声。

郭靖拱着手团团转,说道:“在下诚心上宝山来拜见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各位道长,请众位道兄勿予拦阻。”

阵中个长须道人说道:“阁下武功了得,何苦不自爱如此,竟与妖人为伍?贫道良言奉劝,自来女色误人,阁下数十年寒暑之功,莫教废于旦。我全真教跟阁下素不相识,并无过节,阁下何苦助纣为虐,随同众妖人上山捣乱?便请立时下山,日后尚有相见地步。”

他说话声音低沉,但字句,清清楚楚,显见内力深厚,语意恳切,倒是诚意劝告。

郭靖又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些道人不知将我当作何人,若是蓉儿在我身畔,就不致有此误会了。”

当下说道:“甚么妖人女色,在下概不知,容在下与马真人、丘真人等相见,切便见分晓。”

长须道人凛然道:“你执迷不悟,定要向马真人、丘真人领教,须得先破了我们的北斗大阵。”

郭靖道:“在下区区人,武功低微,岂敢与贵教的绝艺相敌?请各位放还在下携来的孩儿,引见贵教掌教真人和丘真人。”

长须道人高声喝道:“你装腔作势,出言相戏,终南山上重阳宫前,岂容你这滢贼撒野?”

说着长剑在空中挥,剑刃劈风,声音嗡嗡然长久不绝。众道士各挥长剑,九十八柄剑刃披荡往来,登时激起阵疾风,剑光组成了片光网。

郭靖暗暗发愁:“他两个大阵奇正相反,我个人如何占他的北极星位?今日之事,当真棘手之极了。”

他心下计议未定,两个北斗大阵的九十八名道人已左右合围,剑光交织,真是只苍蝇也难钻过。长须道人叫道:“快亮兵刃罢!全真教不伤赤手空拳之人。”

部靖心想:“这北斗大阵自然难破,但说要能伤我,却也未必。此阵人数众多,威力虽大,但各人功力高低参差,必有破绽,且瞧瞧他们的阵法再说。”

突然间滴溜溜个转身,奔向西北方位,使出降龙十八掌中招“潜龙勿用”手掌伸缩,猛地斜推出去。它名年轻道人剑交左手,各自相联,齐出右掌,以它人之力挡了他这招。郭靖这路掌法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前推之力固然极强,更厉害的还在后着的那缩。它名道人奋力挡住了他那猛力推,不料立时便有股大力向前牵引,七人立足不定,身不由主的齐俯地摔倒,虽然立时跃起,但个个尘土满脸,无不大是羞愧。

长须道人见他出手厉害,招之间就将七名师侄摔倒,不由得心惊无已,长啸声,带动十四个北斗阵,重重叠叠的联在起,料想献人纵然掌力再强十倍,也决难双手推动九十八人。

郭靖想起当日君山大战,与黄蓉力战丐帮,对手武功虽均不强,但经联手,却是难以抵敌,当下不敢与众道强攻硬战,只展开轻身功夫,在阵中钻来窜去,找寻空隙。

他东奔西跃,引动阵法生变,只盏茶时分,已知单凭己之力,要破此阵实是难上加难。来他不愿下重手伤人,二来阵法严谨无比,竟似没半点破绽;三来他心思迟钝,阵法变幻却快,纵有破绽,时之间也看不出来。溶溶月色之下,但见剑光似水,人影如潮,此来彼去,更无已时。

再斗片刻,眼见阵势渐渐收紧,从空隙之间奔行闪避越来越是不易,寻思:“我不如闯出阵去,迳入重阳宫去拜见马道长、丘道长?”

抬头四望,只见西边山侧有二三十幢房舍,有几座构筑宏伟,料想重阳宫必在其间,当下向东疾趋,几下纵跃,已折向西行。

众道见他身法突然加快,条灰影在阵中有如星驰电闪,几乎看不清他的所在,不禁头晕目眩,攻势登时呆滞。长须道人叫道:“大家小心了,莫要中了滢贼的诡计。”

郭靖大怒,心想:“说来说去,总是叫我滢贼。这名声传到江湖之上,我今后如何做人?”

又想:“这阵法由他主持,只要打倒此人,就可设法破阵。”

双掌分,直向那长须道人奔去。那知这阵法的奥妙之,就是引敌攻击主帅,各小阵乘机东包西抄、南围北击,敌人便是落入了陷阱。郭靖只奔出七八步,立感情势不妙,身后压力骤增,两侧也是翻翻滚滚的攻了上来。他待要转向右侧,正面两个小阵十四柄长剑同时刺到。这十四剑方位时刻拿捏得无不恰到好处,竟教他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郭靖身后险境,心下并不畏惧,却是怒气渐盛,心想:“你们纵然误认我是甚么妖人滢贼,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招招下的都是杀手?难到非要了我的性命不可?又说甚么『全真教不伤赤手空拳之人』?”

忽地斜身窜跃,右脚飞出,左手前探,将名小道人踢了个筋斗,同时将他长剑夺了过来,眼见右腰七剑齐到,他左手挥了出去,八剑相交,喀喇响,七柄剑每剑都是从中断为两截,他手中长剑却是完好无恙。他所夺长剑本也与别剑无异,并非特别锐利的宝剑,只是他内劲运上了剑锋,使对手七剑齐震断。

那七个道人惊得脸如土色,只呆间,旁边两个北斗阵立时转上,挺剑相护。郭靖见这十四人各以左手扶住身旁道侣右肩,十四人的力气已联而为,心想:“且试试我的功力到底如何?”

长剑挥出,黏上了第十四名道人手中之剑。

那道人急向里夺,那知手中长剑就似镶焊在铜鼎铁砧之中,竟是纹丝不动。其余十三人各运功劲,要合十四人之力将敌人的黏力化开。郭靖正要引各人合力,觉手上夺力骤增,喝声:“小心了!”

右臂振处,喀喇喇阵响亮,犹如推倒了甚么巨物,十二柄长剑尽皆断折。最后两柄却飞向半空。十四名道人惊骇无已,急忙跃开。郭靖暗叹:“毕竟我功力尚未津纯,却有两柄剑没能震断。”

这么来,众道人心中更多了层戒惧,出手愈稳,廿名道士手人虽然失了兵刃,但运掌成风,威力并未减弱。郭靖适才震剑,未能尽如己意,又感敌阵守得越加坚稳,心想不知马道长、丘道长他们这些年中在北斗阵上另有甚么新创,若是对方忽出高明变化,自己难以拆解,只怕不免为群道所擒,事不宜迟,须得先下手为强,当下高声叫道:“各位道兄,再不让路,莫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那长须道人见己方渐占上风,只道郭靖技止于此,心想你纵然将我们九十八柄长剑尽数震断,也不能脱出全真教的北斗大阵,听他叫喊,只是微微冷笑,并不答话,却将阵法催得更加紧了。

郭靖倏地矮身,窜到东北角上,但见西南方两个小阵如影随形的转上,当即指尖抖动,长剑于瞬息之间连刺了十四下,十四点寒星似乎同时扑出,每剑都刺中名道人右腕外侧“阳谷袕”这是剑法中最上乘功夫,运剑如风似电,落点却不失厘毫,就和同时射出十四件暗器般无异。

他出手甚轻,每个道人只是腕上麻,手指无力,十四柄长剑齐抛在地下。各人惊骇之下,急忙后跃,察看手腕伤势,但见阳谷袕上微现红痕,点鲜血也没渗出,才知对方竟以剑尖使打袕功夫,劲透袕道,却没损伤外皮。众道暗暗吃惊,均想这滢贼虽然无耻,倒还不算狠毒,若非手下容情,要割下我们手掌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来,已有五七三十五柄长剑脱手。长须道人大是恚怒,明知郭靖未下绝手,只是全真教实在颜面无光,何况若让如此强手闯进本宫,后患大是不小,当下连连发令,收紧阵势,心想九十八名道人四下合围,将你挤也挤死了。

郭靖心道:“这些道兄实在不识好歹,说不得,只好狠狠挫折他们下。”

左掌斜引,右掌向左推出。个北斗阵的七名道人转上接住。郭靖急奔北极星位,第二个北斗阵跟着攻了过来。此时共有十四个北斗阵,也即有十四个北极星座,郭靖无分身之术,自是没法同时占住十四个要位。他展开轻身功夫,刚占第阵的北极星位,立即又转到第二阵的北极星位,如此转得几转,阵法已现纷乱之象。

长须道人见情势不妙,急传号令,命众道远远散开,站稳阵脚,以静制动,知道各人若是随着郭靖乱转,他奔跑迅速,必能乘隙捣乱阵势,但若固守不动,十四个北极星位相互远离,郭靖身法再快,也难同时抢占。

郭靖暗暗喝采,心想:“这位道兄津通阵法要诀,果然见机得快。他们既站立不动,我便乘机往重阳宫去罢。”

转念忽想:“啊,不好,多半马道长、丘道长他们都不在宫中,否则我跟这些道兄们斗了这么久,丘道长他们岂有不知之理。”

抬头向重阳宫望去,忽见道观屋角边白光连闪,似是有人正使兵刃相斗,只是相距远了,身形难以瞧见,刀剑撞击之声更无法听闻。

郭靖心中动:“有谁这么大胆,竟敢到重阳宫去动手?今晚之事,实是大有蹊跷。”

要待赶去瞧个明白,十四座北斗阵却又逼近,越缠越紧。他心中焦急,左掌招“见龙在田”右手招“亢龙有悔”使出左右互搏之术,同时分攻左右。但见左边北斗大阵的四十九人挡他左招,右边四十九人挡他右招。他招数未曾使足,中途忽变,“见龙在田”变成了“亢龙有悔”而“亢龙有悔”却变成了“见龙在田”他以左右互搏之术,双手使不同招数已属难能,而中途招数互易,众道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左边的北斗大阵原是抵挡他的“见龙在田”右边的挡他的“亢龙有悔”这两招去势相反,两边道人奋力相抗,那料得到倏忽之间他竟招数互易。只见郭靖人影闪,已从两阵的夹缝中窜出,左边的四十九名道人与右边四十九名道人正自发力向前冲击,这时那里还收得住脚?只听砰的声巨响,两阵相撞,或剑折臂伤,或鼻肿目青,更有三十余人自相冲撞摔倒。

主持阵法的长须道人虽然闪避得快,未为道侣所伤,可是也已狼狈不堪,盛怒之下,连声呼喝,急急整顿阵势,见郭靖向山脚下的大池玉清池奔去,当即带着十四个小阵直追。全真派的武功本来讲究清静无为、以柔克刚,主帅动怒,正是犯了全真派武功的大忌,他心浮气粗之下,已说不上甚么审察敌情、随机应变。

郭靖堪堪奔到玉清池边,但见眼前片水光,右手长剑挥出,斩下池边棵杨柳的粗枝,随即抛下长剑,双手抓起树枝,远远抛入池中。他足下用劲,身子腾空,右足尖在树枝上点,树枝直沉下去,他却已借力纵到了对岸。

众道人奔得正急,收足不住,但听扑通、扑通数十声连响,倒有四五十人摔入了水中。最后数十人已踏在别人背上,这才在岸边停住脚步。有些道人不识水性,在池中载沉载浮,会水的道人急忙施救。玉清池边群道拖泥带水,大呼小叫,乱成了团。

第四回全真门下

郭靖摆脱众道纠缠,提气向重阳宫奔去,忽听得钟声镗镗响起,正从重阳宫中传出。钟声甚急,似是传警之声。郭靖抬头看时,见道观后院火光冲天而起,不禁惊:“原来全真教今日果然有敌大举来袭,须得赶快去救。”

但听身后众道齐声呐喊,蜂涌赶来,他这时方才明白:“这些道人定是将我当作和敌人是路,现下主观危急,他们便要和我拚命了。”

当下也不理会,迳自向山上疾奔。

正在这时,倏地只见条人影划空而来,仿佛从九霄之上凭空降临般,又如天神下凡。

郭靖见此情形,内心震憾之极,暗道以自己的武学修为,也绝不可能有这般孤高绝世的身法。只怕就是自己的岳丈东邪,也无法不借助地面弹跃而御风飞行。

这人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郭靖暗自猜疑,但见这人影闪而没,径直投入到重阳宫内不见。

他心中急,忙展开身法,片刻间已纵出数十丈外,不到盏茶工夫,奔到重阳宫前,但见烈焰腾吐,浓烟弥漫,火势甚是炽烈,但说也奇怪,重阳宫中道士无数,竟无个出来救火。

郭靖暗暗心惊,见十余幢道观屋宇疏疏落落的散处山间,后院火势虽大,主院尚未波及,主院中却是吆喝斥骂,兵刃相交之声大作。他双足蹬,跃上高墙,便见片大广场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正自激斗。定神看时,见四十九名黄袍道人结成了七个北斗阵,与百余名敌人相抗。敌人高高矮矮,或肥或瘦,瞥之间,但见这些人武功派别、衣着打扮各自不同,或使兵刃,或用肉掌,正自四面八方的向七个北斗阵狠扑。看来这些人武功不弱,人数又众,全真群道已落下风。只是敌方各自为战,七个北斗阵却相互呼应,守御严密,敌人虽强,却也尽能抵挡得住。

郭靖待要喝问,却听得殿中呼呼风响,尚有人在里相斗。从拳风听来,殿中相斗之人的武功又比外边的高得多。他从墙头跃落,斜身侧进,东幌、西窜,已从三座北斗阵的空隙间穿过去。群道大骇,纷纷击剑示警,只是敌人攻势猛恶,无法分身追赶。

大殿上本来明晃晃的点着十余枝巨烛,此时后院火光逼射进来,已把烛火压得黯然无光,只见殿上排列着七个蒲团,七个道人盘膝而坐,左掌相联,各出右掌,抵挡身周十余人的围攻。

郭靖不看敌人,先瞧那七道,见七人中三人年老,四人年轻,年老的正是马钰、丘处机和王处,年轻的四人中只识得个尹志平。七人依天枢以至摇光列成北斗阵,端坐不动。七人之前正有个道人俯伏在地,不知生死,但见他白发苍然,却看不见面目。郭靖见马钰等处境危急,胸口爇血涌将上来,也不管敌人是谁,舌绽春雷,张口喝道:“大胆贼子,竟敢到重阳宫来撒野?”

双手伸处,已抓住两名敌人背心,待要摔将出去,那知两人均是好手,双足牢牢钉在地下,竟然摔之不动。郭靖心想:“那里来的这许多硬手?难怪全真教今日要吃大亏。”

突然松手,横脚扫去。那二人正使千斤坠功夫与他手力相抗,不意他蓦地变招,在这扫之下登时腾空,破门而出。

第143章活死人墓惊世身法

敌人见对方骤来高手,都是惊,但自恃胜算在握,也不以为意,早有两人扑过来喝问:“是谁?”

郭靖毫不理会,呼呼两声,双掌拍出。那两人尚未近身,已被他掌力震得立足不住,腾腾两下,背心撞上墙壁,口喷鲜血。其余敌人见他上手连伤四人,不由得大为震骇,时无人再敢上前邀斗。马钰、丘处机、王处认出是他,心喜无已,暗道:“此人到,我教无忧矣!”

郭靖竟不把敌人放在眼里,跪下向马钰等磕头,说道:“弟子郭靖拜见。”

马钰、丘处机、王处微笑点头,举手还礼。尹志平忽然叫道:“郭兄留神!”

郭靖听得脑后风响,知道有人突施暗算,竟不站起,手肘在地微撑,身子腾空,堕下时双膝顺势撞出,正中偷袭的两人背心“魂门袕”那二人登即软瘫在地。郭靖仍是跪着,膝下却多垫了两个肉蒲团。

马钰微微笑,说道:“靖儿请起,十余年不见,你功夫大进了啊!”

郭靖站起身来,道:“这些人怎么打发,但凭道长吩咐。”

马钰尚未回答,郭靖只听背后有二人同时打了声哈哈,笑声甚是怪异。

他当即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二人。个身披红袍,头戴金冠,形容枯瘦,是个中年藏僧。另个身穿黄浅色锦袍,手拿摺扇,作贵公子打扮,约莫三十来岁,脸上股傲狠之色。郭靖见两人气度沉穆,与甚余敌人大不相同,当下不敢轻慢,抱拳说道:“两位是谁?到此有何贵干?”

那贵公子道:“你又是谁?到这里干甚么来着?”

口音不纯,显非中土人氏。

郭靖道:“在下是这几位师长的弟子。”

那贵公子冷笑道:“瞧不出全真派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

他年纪比郭靖还小了几岁,但说话老气横秋,甚是傲慢。郭靖本欲分辩自己并非全真派弟子,但听他言语轻佻,心中微微有气,他本来不善说话,也就王再多言,只道:“两位与全真教有何仇怨?这般兴师动众,放火烧观?”

那贵公子冷笑道:“你是全真派后辈,此间容不到你来说话。”

郭靖道:“你们如此胡来,未免也太横蛮。”

此时火焰逼得更加近了,眼见不久便要烧到重阳宫主院。

那贵公子摺扇开合,踏上步,笑道:“这些朋友都是我带来的,你只要接得了我三十招,我就饶了这群牛鼻子老道如何?”

郭靖眼见情势危急,不愿多言,右手探出,已抓住他摺扇,猛往怀里带,他若不撒手放扇,就要将他身子拉将过来。

这拉之下,那贵公子的身子幌了几幌,摺扇居然并未脱手。郭靖微感惊讶:“此人年纪不大,居然抵得住我这拉,他内力的运法似和那藏僧灵智上人门户相近,可比灵智上人远为机巧灵活,想来是西藏派。他这扇子的扇骨是钢铸的,原来是件兵刃。”

当即手上加劲,喝道:“撒手!”

那贵公子脸上斗然间现出层紫气,但霎息间又即消退。郭靖知他急运内功相抗,自己若在此时加劲,只要他脸上现得三次紫气,内脏非受重伤不可,心想此人练到这等功夫实非易事,不愿使重手伤他,微微笑,突然张开手掌。

摺扇平放掌心,那贵公子夺劲未消,但郭靖的掌力从摺扇传到对方手上,将他的夺劲尽数化解了,贵公子使尽平生之力,始终未能有丝毫劲力传上扇柄,也就拿不动扇子半寸。贵公子心下明白,对方武功远胜于己,只是保全自己颜面,未曾硬夺摺扇,当下撒手跃开,满脸通红,说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语气中已大为有礼了。郭靖道:“在下贱名不足挂齿,这里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都是在下的恩师。”

那贵公子将信将疑,心想适才和全真众老道斗了半日,他们也只个天罡北斗阵厉害,若是单打独斗,个个不是自己对手,怎么他们的弟子却这等厉害,再向郭靖上下打量,但见他容貌朴实,甚是平庸,身粗布衣服,实和寻常庄稼汉子般无异,但手底下功夫却当真深不可测,便道:“阁下武功惊人,小可极是拜服,十年之后,再来领教。小可于此处尚有俗务未了,今日就此告辞。”

说着拱了拱手。郭靖抱拳还礼,说道:“十年之后,我在此相候便了。”

那贵公子转身出殿,走到门口,说道:“小可与全真派的过节,今日自认是栽了。但盼全真教各人自扫门前雪,别来横加阻挠小可的私事。”

依照江湖规矩,人若是自认栽了筋斗,并约定日子再行决斗,那么日子未至之时,纵是狭路相逢也不能动手。郭靖听他这般说,当即答允,说道:“这个自然。”

那贵公子微微笑,以藏语向那藏僧说了几句,正要走出,丘处机忽然提气喝道:“不用等到十年,我丘处机就来寻你。”

他这声呼喝声震屋瓦,显得内力甚是深厚。那贵公子耳中鸣响,心头凛,暗道:“这老道内力大是不弱,敢情他们适才未出全力。”

不敢再行逗留,迳向殿门疾趋。那红袍藏僧向郭靖狠狠望了眼,与其余各人纷纷走出。

郭靖见这群人之中形貌特异者颇为不少,或高鼻虬髯,或曲发深目,并非中土人物,心中存了老大疑窦,只听得殿外广场上兵刃相交与吆喝酣斗之声渐止,知道敌人正在退去。

马钰等七人站起身来,那横卧在地的老道却始终不动。郭靖抢上看,原来是广宁子郝大通,才知道马钰等虽然身受火厄,始终端坐不动,是为了保护同门师弟。只见他脸如金纸,呼吸细微,双目紧闭,显是身受重伤。郭靖解开他的道袍,不禁惊,但见他胸口印着个手印,五指箕张,颜色深紫,陷入肉里,心想:“敌人武功果然是西藏派,这是大手印功夫。掌上虽然无毒,功力却比当年的灵智上人为深。”

再搭郝大通的脉搏,幸喜仍是洪劲有力,知他玄门正宗,多年修为,内力不浅,性命当可无碍。

此时后院的火势逼得更加近了。丘处机将郝大通抱起,道:“出去罢!”

郭靖道:“我带来的孩子呢?是谁收留着?莫要被火伤了。”

丘处机等全心抗御敌,未知此事,听他问起,都问:“是谁的孩子?在那里?”

郭靖还未回答,忽然光中黑影幌,个小小的身子从梁上跳了下来,笑道:“我在这里。”

正是杨过。郭靖大喜,忙问:“你怎么躲在梁上?”

杨过笑道:“你跟那七个臭道士……”

郭靖喝道:“胡说!快来拜见祖师爷。”

杨过伸了伸舌头,当下向马钰、丘处机、王处三人磕头,待磕到尹志平面前时,见他年轻,转头问郭靖道:“这位不是祖师爷了罢?我瞧不用磕头啦。”

郭靖道:“这位是尹师伯,快磕头。”

杨过心中老大不愿意,只得也磕了。郭靖见他站起身来,不再向另外三位中年道人磕头见礼,喝道:“过儿,怎么这般无礼?”

杨过笑道:“等我磕完了头,那就来不及啦,你莫怪我。”

郭靖问道:“甚么事来不及了?”

杨过道:“有个道士给人绑在那边屋里,若不去救,只怕要烧死了。”

郭靖急问:“那间?快说!”

杨过伸手向东指,说道:“好像是在那边,也不知道是谁绑了他的。”

说着嘻嘻而笑。

尹志平横了他眼,急步抢到东厢房,踢开房门不见有人,又奔到东边第三代弟子修习内功的静室,推开门,但见满室浓烟,个道人被缚在床柱之上,口中鸣鸣而呼,情势已甚危殆。尹志平当即拔剑割断绳索,救了他出来。

此时马钰、丘处机、王处、郭靖、杨过等人均已出了大殿,站在山坡上观看火势。眼见后院到处火舌乱吐,火光照红了半边天空,口上水源又小,只有道泉水,仅敷平时饮用,用以救火实是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望着座崇伟宏大的后院渐渐梁折瓦崩,化为灰烬。全真教众弟子合力阻断火路,其余殿堂房舍才不受蔓延。马钰本甚达观,心无挂碍。丘处机却是性急暴躁,老而弥甚,望着熊熊大火,咬牙切齿的咒骂。

郭靖正要询问敌人是谁,为何下这等毒手,只见尹志平右手托在个胖大道人腋下,从浓烟中钻将出来。那道人被烟薰得不住咳嗽,双目流泪,见杨过,登时大怒,纵身向他扑去。杨过嘻嘻笑,躲在郭靖背后。那道人也不知郭靖是谁,伸手便在他胸口推,要将他推开,去抓杨过。那知这下犹如推在堵墙上,竟是纹丝不动。那道人呆,指着杨过破口大骂:“小杂种,你要害死道爷!”

王处喝道:“净光,你说甚么?”

那道人鹿清笃是王处的徒孙,适才死里逃生,心中急了,见到杨过就要扑上厮拚,全没理会掌教真人、师祖爷和丘祖师都在身旁,听得王处这么喝,才想到自己无礼,登时惊出身冷汗,低头垂手,说道:“弟子该死。”

王处道:“到底是甚么事?”

鹿清笃道:“都是弟子无用,请师祖爷责罚。”

王处眉头微皱,愠道:“谁说你有用了?我问你是甚么事?”

鹿清笃道:“是,是。弟子奉赵志敬赵师叔之命,在后院把守,后来赵师叔带了这小……小……小……”

他满心想说“小杂种”终于想到不能在师祖爷面前无礼,改口道:“……小孩子来交给弟子,说他是我教个大对头带上山来的,为赵师叔所擒,叫我好好看守,不能让他逃了。于是弟子带他到东边静室里去,坐下不久,这小……小孩儿就使诡计,说要拉屎,要我放开缚在他手上的绳索。弟子心想他小小个孩童,也不怕他走了,于是给他解了绳索。那知这小孩儿坐在净桶上假装拉屎,突然间跳起身来,捧起净桶,将桶中臭屎臭向我身上倒来。”

鹿清笃说到此处,杨过嗤的笑。鹿清笃怒道:“小……小……你笑甚么?”

杨过抬起了头,双眼向天,笑道:“我自己笑,你管得着么?”

鹿清笃还要跟他斗口,王处道:“别跟小孩子胡扯,说下去。”

鹿清笃道:“是,是。师祖爷你不知道,这小孩子狡猾得紧。我见屎倒来,匆忙闪避,他却笑着说道:『啊』,道爷,弄脏了你衣服啦!……『”众人听他细着嗓门学杨过说话,语音不轮不类,都是暗暗好笑。王处皱起了眉头,暗骂这徒孙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鹿清笃续道:“弟子自然很是着恼,冲过去要打,那知这小孩举起净桶,又向我身上抛来。我大叫:『小杂种,你干甚么?』忙使招『急流勇退』,立时避开,脚却踩在屎之中,不由得滑了两下,总算没有摔倒,不料这小……小孩儿乘我慌乱之中,拔了我腰间佩剑,用剑顶在我心头,说我若是动动,就剑刺了下来。我想君子不吃眼前亏,只好不动。这小孩儿左手拿剑,右手用绳索将我反绑在柱子上,又割了我块衣襟,塞在我嘴里,后来宫里起火,我走又走不得,叫又叫不出,若非尹师叔相救,岂不是活生生教这小孩儿烧死了么?”

说着瞪眼怒视杨过,恨恨不已。

众人听他说毕,瞧瞧杨过,又转头瞧瞧他,但见个身材瘦小,另个胖大魁梧,不自禁都纵声大笑起来。鹿清笃给众人笑得莫名其妙,抓耳摸腮,手足无措。

马钰笑道:“靖儿,这是你的儿子罢?想是他学全了母亲的本领,是以这般刁钻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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